Sunday, June 12, 2011

回旋时光

他在流光溢彩的空旷游乐园里黯然神伤。

因岁月不经意漫漶了游乐园的架构,迫使他将自己装妆容成小丑。
赖以维生之际,也籍此支撑着游乐园孱弱将逝的灵魂。

哪怕只能吃力地灌溉着一些欢乐,没办法使其继续营运下去。

他还惦记着孩提时的游乐园,憧憬快乐的地方。
那个到处流浪的游乐园,好像可以拆解的快乐。它不定期地在草场上停留搬离。
当日光灯柱不停摇摆在夜空,光源来自游乐园的方向,
他知道游乐园又回来了,使星星也稳去了身子。
那个星期的夜晚充斥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木马悲伤承载孩子飞翔的梦想、
摩天轮垂挂小铁屋不断灌入天伦之乐。

还有不是太高的摩天轮,却往他眷恋天空的愿望瓶子倾满了一半。
摩天轮残旧的红绿色铁架透出了一点锈色。
当小铁屋被齿轮缓缓拉上,靠近天空的时候,摩天轮像是支撑不住地呀呀作响。
大声播放的欢乐颂还不能掩盖其声,最后还是到了顶端,很快地又回到地面。

第一次到游乐园,他在外面站了一晚。
最后被父亲拉着手慢慢离开,并不时地回头望。
光看着游乐场愉悦热闹的情景,他的脸上已经扬起很满足的笑容。
以后游乐园的到来,他就会把所有的游戏玩一遍。
不知何时,他开始意识到游乐园已经不常回来。

他时常想着:
『或许游乐园正在遥远的异乡小镇逐渐消失,以五光十色上演着黑夜里的白昼。』
他知道时间正腐蚀着游乐园,甚至不允许它被遗弃成废墟的形态直接消失。

他手握彩色氢气球,忽然落下的与模糊了小丑的妆容。
慌忙避雨时,他手中的氢气球都飞升上空去了。
大雨滂沱,游乐园的景色就这样被淋得昏沉。他带着一颗狼狈的心赶回家。
那夜,他梦见四肢僵硬的木马缠满绷带,在黯淡无光的游乐园忘了如何互相追逐,
他们的四肢不断被时间摧残而脱落…

游乐园以为它倾倒了所有的快乐给人们而慢慢地腐朽。
又或许,他害怕无法满足人们的愿望。
不小心知道从前到游乐园寻找欢乐的孩子们已经长大,
抑或知道现在的孩子唾弃他们的秘密?

他挣扎醒来。如此,他想寻找时光的密键——如何停止时间。

窗外天色已经昏黄的时候,他开始在镜前细细描摹快乐的妆容,
准备到游乐园表演抛球杂技。
然而,即使彩绘着小丑的妆容,他依然掩盖不了心底的焦虑和忧伤。
他无法伸手留住眼前即将消失的游乐园。
今晚,他一再重复呆立在流光溢彩的空荡游乐园里扭着没有小孩接过的氢气球,
独自抛掷红色小球,只能这样无能为力直到游乐园最后运营的日子。

『你想知道时光的密码吗?』
一个芭蕾舞者突然握着他的手。她知道这个不快乐的小丑的心事。

他微微颤抖着身子,无法回答她。

舞者拉着他的双手,他将时光固定在微烫夺目的点光上。
这样旋转起来,强光在眼中留下模糊不清的曝光边缘,
这样旋转使点光拉长连接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游乐园都不停在旋转——
旋转的摩天轮、旋转的升降飞机、旋转木马,
它们各自依循着涣散的霓虹灯光,不断以旋转的速度盘算快乐的指数。

他想:
『旋转就是一圈固定的轨迹。』
好像旋转木马,它们在斑斓灯光下伸展成飞跃的姿势,随着愉悦的乐曲原地奔跑。
那瞬间,他方佛解开了时间密键,独自发动了引擎,不停地旋转旋转,
看着一环环的光圈回流在循环的轨道。

这个完满合理的解释,就像是困住时间的办法。

那天以后,不断游牧的游乐园,一直被他所相信的,停止时间的方法保存。
但这些美好的想象总是轻易地被现实磨砺得吹弹可破。

那天,他在熙熙攘攘的月台等车。
踏进车厢那刻,窗外的风景就悄悄告诉他:
『一环一环的模糊光圈只是美丽的谎言,那些是注定要失去的。』

窗外的风景飞逝成一晃而过的线条。
他发现自己仍身处无法断开的时光洪流,依然没有打开任何隐秘的钥匙洞孔。
劳顿未知的人生轨道正以颠簸的律动一点一点震碎脆弱的回忆场景。
开往未知地方的时光列车不断前进,直到世界尽头的终点站。
那里停满了锈迹斑斑且庞大静止的火车头,泄气般堆叠在一起。
没有人能在抵达终点前的任何驿站停止它们。
时光也不曾回旋,不会封闭在一个循环的轨道来来回回。

时光的景色只会不断退后远去,停在未知的终点…

窗外不断明灭的灯火代替了他的梦境。

今天是游乐园最后运营的时间。
他再次穿上小丑色彩缤纷的衣装和笨重的红色大鞋,尽力奉献了所有的快乐。

解散之前,游乐园依然没有小孩的踪影。
他却发现已经长大的人和童年玩伴再次回到这里,他们赶在游乐园崩解前回味,
或悼念将逝的,一个年代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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